方剂的组成与变化
中医临床的用药治病多数采用复方形式。在辨证审因,确定治法之后,便进入了具体的遣药组方阶段。要组织好一首有效方剂,必须重视两个重要环节:一是严密的组方基本结构;二是熟练的药物配伍技巧。 药物的功用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只有通过合理的组织,调其偏性,制其毒性,增强或改变原有功能,消除或缓解其对人体的不良因素,发挥其相辅相成或相反相成的综合作用,使各具特性的群药组合成一个新的有机整体,才能符合辨证论治的要求。这种运用药物的组合过程,中医药学称之为“配伍”。“配”,有组织、搭配之义;“伍”,有队伍、序列之义。徐灵胎说:“药有个性之专长,方有合群之妙用”,“方之与药,似合而实离也,得天地之气,成一物之性,各有功能,可以变易气血,以除疾病,此药之力也。然草木之性与人殊体,入人肠胃,何以能如人所欲,以致其效。圣人为之制方,以调剂之,或用以专攻,或用以兼治,或以相辅者,或以相反者,或以相用者,或以相制者。故方之既成,能使药各全其性,亦能使药各失其性。操纵之法,有大权焉,以方之妙也。”(《医学源流论·方药离合论》)在此,徐氏明确指出了在组药成方的过程中,必须重视“配伍”这个环节。 我们知道,大多数单味中药都具有多功用的特点,在治疗疾病时往往需要发挥其中部分功用;况且,药物既有其治疗作用的一面,也有因其药性偏胜而致不同程度毒、副作用的一面。这就要求我们熟悉并把握其药物功用(包括毒副作用)发挥方向的控制因素、控制方法及运用技巧。这些方法和技巧,在古今医家以小生产方式积累的理论和实践总结中有着丰富的内容。因此,正确、全面地学习和掌握有关配伍知识及技能,掌握历代名方中常用的配伍组合规律,对于今后正确地遣药组方、灵活运用成方、减少临床运用方药的随意性、提高临床动手能力、保证临床疗效等,均有着重要的意义。 运用配伍方法遣药组方,从总体而言,其目的不外增效、减毒两个方面。“用药有利有弊,用方有利无弊”,如何充分发挥药物对治疗疾病有“利”的一面,同时又能控制、减少甚至消除药物对人体有“弊”的一面,这就是方剂学在运用配伍手段时最根本的目的。一般来说,药物通过配伍,可以起到下述作用: 1.增强药力 功用相近的药物配伍,能增强治疗作用,这种配伍方法在组方运用中较为普遍。如荆芥、防风同用以疏风解表,薄荷、茶叶同用以清利头目,党参、黄芪同用以健脾益气,桃仁、红花同用以活血祛瘀等。 2.产生协同作用 药物之间在某些方面具有一定的协同作用,常相互需求而增强某种疗效。如麻黄和桂枝相配,通过“开腠”和“解肌”协同,比单用麻黄或桂枝方剂的发汗力量明显增强;附子和干姜相配,俗称“附子无姜不热”,体现了先后天脾肾阳气同温,“走而不守”和“守而不走”协同,大大提高温阳祛寒作用。 3.控制多功用单味中药的发挥方向 这是在方剂配伍中十分重要的一个方面。如桂枝具有解表散寒、调和营卫、温经止痛、温经活血、温阳化气、平冲降逆等多种功用,但其具体的功用发挥方向往往受复方中包括配伍环境在内的诸多因素所控制。如前所述,在发汗解表方面,多和麻黄相配;温经止痛方面,往往和细辛相配;调和营卫、阴阳方面,又须与芍药相配;平冲降逆功用,则多与茯苓、甘草相配;温经活血功用,常与丹皮、赤芍相配;温阳化气功用,常须与茯苓、白术相配。又如黄柏具有清热泻火、清热燥湿、清虚热、降虚火等作用,但往往以其分别配伍黄芩、黄连、苍术、知母为前提。川芎具有祛风止痛、活血行气的作用,但祛风止痛多与羌活、细辛、白芷等引经药相配,活血调经多与当归、芍药同用,而行气解郁则又多与香附、苍术相伍。再如柴胡有疏肝理气、升举阳气、发表退热的作用,但调肝多配芍药,升阳多 4.扩大治疗范围,适应复杂病情 中医药学在长期的发展过程中,经历代医家反复实践总结,产生了不少针对基础病机的基础方剂,如四君子汤、四物汤、二陈汤、平胃散、四逆散等。在临床上通过随证配伍,可以使这些基础方剂不断扩大治疗范围。如四君子汤具有益气健脾的功用,是主治食少便溏、面色萎黄、声低息短、倦怠乏力、脉来虚软等脾胃气虚证的基础方。若由脾虚而生湿,阻滞气机,以致胸脘痞闷不舒,则可相应配伍陈皮,即异功散,功能益气健脾、行气化滞;若脾虚痰湿停滞,出现恶心呕吐、胸脘痞闷、咳嗽痰多稀白,则再配半夏入方,即六君子汤,功能重在健脾气、化痰湿;若在脾胃气虚基础上,因痰阻气滞较重而见纳呆、嗳气、脘腹胀满或疼痛、呕吐泄泻等,则可配伍木香、砂仁,即香砂六君子汤,功能益气健脾、行气化痰。由此可见,通过随证配伍,则可达到不断扩大治疗范围的目的。 5.控制药物的毒副作用 “是药三分毒”。从中国医学史的相关资料表明,上古时期,人们对药物的毒副作用是十分畏惧的,从古代将中药统称为“毒药”,以及“神农尝百草,一日而遇七十毒”的传说,到“服药不瞑眩,则厥疾不瘥”的认识,以及臣子为国君试药、儿子为父亲试药的记载,反映了当时运用药物能产生毒副作用的普遍性。但随着中医学的发展和药物运用经验的积累,尤其是方剂学的发展,探索和掌握了控制毒副作用的方法,为后世方药的广泛运用和疗效的提高创造了条件。至西汉后期时,对中药的称谓,由“毒药”改称为“本草”,这本身就是中医药学划时代进步的标志。这与方剂学中运用配伍方法的成果是分不开的。 通过配伍控制毒副作用,主要反映在两个方面。一是“七情”中“相杀”和“相畏”关系的运用,即一种药物能减轻另一种药物的毒副作用,如生姜能减轻和消除半夏的毒性,砂仁能减轻熟地滋腻碍脾的副作用等;二是多味功用相近药物同时配伍的运用,这种方式既可利用相近功用药物的协同作用,又能有效减轻毒副作用的发生。这是因为功用相近的多味药物同用,可以减少单味药物的用量,而多味药物之间,其副作用的发挥方向往往不尽一致。根据同性毒力共振、异性毒力相制的原理,这就可以在保障治疗效果的基础上最大限度地控制和减轻毒副作用。如十枣汤中的甘遂、芫花、大戟,泻下逐水功用相近,且单味药习惯用量亦大致相似,在组成十枣汤时,以三味各等分为末,枣汤调服。其三味药合用总量相当于单味药的常用量。通过现代动物实验及临床观察证明,这样的配伍方法具有缓和或减轻毒副作用的效果。 应当指出,控制毒副作用的方法,除了上述两个方面外,中医药学中还包含着丰富的方法和内容。如因时、因地、因人制宜,恰如其分的用量控制,特定的炮制方法,道地药材的选择,具体的煎药、服药方法以及恰当的剂型要求等。 第二节 方剂的基本结构 每一首方剂,固然要根据病情,在辨证立法的基础上选择合适的药物,妥善配伍而成。但在组织不同作用和地位的药物时,还应符合严密的组方基本结构,即“君、臣、佐、使”的组方形式。这样才能做到主次分明,全面兼顾,扬长避短,提高疗效。 关于“君、臣、佐、使”组方基本结构的理论,最早见于《黄帝内经》,《素问·至真要大论》说:“主病之为君,佐君之为臣,应臣之为使。”其后,金人张元素有“力大者为君”之说;李东垣说:
“主病之为君,……兼见何病,则以佐使药分治之,此制方之要也。”又说:“君药分量最多,臣药次之,佐使药又次之,不可令臣过 君药:即针对主病或主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 臣药:有两种意义。①辅助君药加强治疗主病或主证作用的药物;②针对重要的兼病或兼证起主要治疗作用的药物。 佐药:有三种意义。①佐助药,即配合君、臣药以加强治疗作用,或直接治疗次要兼证的药物;②佐制药,即用以消除或减弱君、臣药的毒性,或 使药:有两种意义。①引经药,即能引领方中诸药至特定病所的药物;②调和药,即具有调和方中诸药作用的药物。 综上所述,一个方剂中药物的君、臣、佐、使,主要是以药物在方中所起作用的主次地位为依据。除君药外,臣、佐、使药都具两种以上的意义。在遣药组方时并没有固定的模式,既不是每一种意义的臣、佐、使药都必须具备,也不是每味药只任一职。每一方剂的具体药味多少,以及君、臣、佐、使是否齐备,全视具体病情及治疗要求的不同,以及所选药物的功能来决定。但是,任何方剂组成中,君药不可缺少。一般来说,君药的药味较少,而且不论何药在作为君药时其用量比作为臣、佐、使药应用时要大。这是一般情况下对组方基本结构的要求。至于有些药味繁多的大方,或多个基础方剂组合而成的“复方”,分析时只需按其组成方药的功用归类,分清主次即可。为进一 麻黄汤出自《伤寒论》,主治外感风寒表实证,症见恶寒发热、头痛身疼、无汗而喘、舌苔薄白、脉象浮紧等症状。其病机为外感风寒,卫阳被遏,营阴郁滞,肺气不宣。治法为辛温发汗,宣肺平喘。其方义分析如下: 君药——麻黄:辛温,发汗解表以散风寒;宣发肺气以平喘逆。 臣药——桂枝:辛甘温,解肌发表,助麻黄发汗散寒;温通经脉,解头身之疼痛。 佐药——杏仁:苦平,降肺气助麻黄平喘(佐助药)。 使药——炙甘草:甘温,调和诸药。 通过对麻黄汤的分析,可知遣药组方时既要针对病机考虑配伍用药的合理性,又要按照组成的基本结构要求将方药组合成为一个主次分明、全面兼顾的有机整体,使之更好地发挥整体效果,这是需要充分运用中医药理论为指导,进行周密设计的。 至于“以法统方”和“君臣佐使”理论的关系,前者是遣药组方的原则,是保证方剂针对病机,切合病情需要的基本前提;后者是组方的基本结构和形式,是体现治法、保障疗效的手段。只有正确把握上述两方面的基本理论和技能,加之熟练的用药配伍技巧,才能组织好理想的有效方剂。 临证不依病机、治法选用成方,谓之“有方无法”;不据病情加减而墨守成方,又谓“有方无药。”因此在临证运用成方时,我们应根据病人体质状况、年龄长幼、四时气候、地土差异,以及病情变化而灵活加减,做到“师其法而不泥其方,师其方而不泥其药。”徐灵胎说:“欲用古方,必先审病者所患之证相合,然后施用,否则必须加减,无可加减,则另择一方。”(《医学源流论·执方治病论》)说明方剂在运用时不可囿于成方,应当通过灵活变化来适应具体病情的需要。方剂的运用变化主要有以下形式: 药物是决定方剂功用的主要因素。当方剂中的药物增加或减少时,必然要使方剂组成的配伍关系发生变化,并由此导致方剂功用的改变。这种变化主要用于临床选用成方,其目的是使之更加适合变化了的病情需要。必须指出,在此所指的药味增减的变化,是指在主病、主证、基本病机以及君药不变的前提下,改变方中的次要药物,以适应变化了的病情需要,即我们常说的“随证加减”。例如桂枝汤,该方由桂枝、芍药、生姜、大枣、甘草五味药组成,具有解肌发表、调和营卫之功,主治外感风寒表虚证,见有头痛发热、汗出恶风、脉浮缓或浮弱、舌苔薄白等症。若在此证候基础上,兼有宿疾喘息,则可加入厚朴以下气除满、杏仁降逆平喘(即桂枝加厚朴杏子汤);若在桂枝汤证基础上,因风邪阻滞太阳经脉,以致津液不能敷布,经脉失去濡养,而见项背强几几者,可加葛根解肌舒筋(桂枝加葛根汤);又如桂枝汤证因误下而兼见胸满,此时桂枝汤证仍在者,因方中芍药之酸收,不利于胸满,则当减去芍药,以专于解肌散邪(桂枝去芍药汤)。 上述三例都是在主病(太阳中风)、主证(恶风、发热、自汗)、君药(桂枝)不变的前提下,改变方中的次要药物(臣、佐等),以适合兼证变化的需要。由此可见,在选用成方加减时,一定要注意所治病证的病机、主证都与原方基本相符,否则是不相宜的。还有一点,即对成方加减时,不可减去君药,否则就不能说是某方加减,而是另组新方了。 药物的用量直接决定药力的大小。某些方剂中用量比例的变化还会改变方剂的配伍关系,从而可能改变该方功用和主治证候的主要方面。例如小承气汤与厚朴三物汤,两方都由大黄、枳实、厚朴三味组成。但小承气汤主治阳明腑实轻证,病机是热实互结在胃肠,治当轻下热结,所以用大黄四两为君、枳实三枚为臣、厚朴二两为佐;厚朴三物汤主治大便秘结、腹满而痛,病机侧重于气闭不通,治当下气通便,所以用厚朴八两为君、枳实五枚为臣、大黄四两为佐。两方相比,厚朴用量之比为1:4。大黄用量虽同,但小承气汤煎分二次服,厚朴三物汤分三次服,每次实际服量也有差别(见表1),故两方在功用和主治的主要方面有所不同。又如四逆汤与通脉四逆汤,两方都由附子、干姜、炙甘草三味组成。但前方姜、附用量比较小,主治阳微寒盛而致四肢厥逆、恶寒蜷卧、下利、脉微细或沉迟细弱的证候,有回阳救逆的功用;后方姜、附用量比较大,主治阴寒极盛格阳于外而致四肢厥逆、身反不恶寒、下利清谷、脉微欲绝的证候,有回阳逐阴、通脉救逆的功用(见表2)。 表1 小承气汤与厚朴三物汤鉴别表
表2 四逆汤和通脉四逆汤鉴别表
从以上举例来看,四逆汤和通脉四逆汤的主治证候和病机虽基本相同,但是病情轻重明显不同,所以只是药量大小有异,配伍关系基本不变。小承气汤和厚朴三物汤的主治证候和病机都有不同,所以方药组成的配伍关系上有了改变,药量也随之而异。由此可知,药量的增加或减少,可以是单纯药力的改变,也可以随着组成配伍关系的改变而功用、主治发生改变。 中药制剂种类较多,各有特点。由于剂型不同,在作用上也有区别。如理中丸是用治脾胃虚寒的方剂,若改为汤剂内服,则作用快而力峻,适用于证情较急重者;反之,若证情较轻或缓者,不能急于求效,则可以改汤为丸,取丸剂作用慢而力缓,所以《伤寒论》中理中丸(人参、白术、干姜、甘草各等分)服法中指出“然不及汤”。这种以汤剂易为丸剂,意取缓治的方式,在方剂运用中极为普遍。此外,由于剂型的选择常决定于病情的需要和药物的特点,所以剂型更换的变化,有时也能改变方剂的功效和主治。例如,九味羌活汤为治疗外感风寒湿邪兼有里热所致感冒的常用方,但王好古在《此事难知》中说本方“治杂病如神”,并指出“炼蜜作丸尤效”。又如《金匮要略》所载桂枝茯苓丸原为治疗瘀阻胞宫证而设,功能活血祛瘀,缓消癥块,但《济阴纲目》将本方改为汤剂,易名催生汤,改用于产妇临产,见腹痛、腰痛而胞浆已下时服,有催生之功。 上述药味、药量、剂型等的变化形式,可以单独应用,也可以相互结合使用,有时很难截然分开。但通过这些变化,能充分体现出方剂在临床中的具体运用特点,只有掌握这些特点,才能制裁随心,以应万变之病情,从而达到预期的治疗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