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脾之造字要研究脾中的道道,不妨还是先从文字起,看这个脾的造字。五藏的造字我们前面已经部分的讨论过,这是很有意思的。像肝的造字,肺的造字,肾的造字。你认真琢磨进去了,就能够感受到它理趣无穷。以脾的造字而言,左边的这部分与其他各藏(除心以外)都是共同的,都用月。讲月我们应该想到四六同居,月肉同旁。前面跟大家谈脉的时候,曾经指出《康熙字典》的一个错误,这个说法看来不完全,应该检讨。讨论“月”大家始终应该记住它的两重性。讲肉不全,讲月也不全,月肉相合方全。这才叫天人合一。月是讲天,肉是讲人。善言天者,必应于人。讲天而不应人,月肉分离了,这个怎么叫“天人合一”。 五藏除心以外,左边的部首相同,这说明四藏有一个月肉的共同基础。而它们的区别,就要看右边的这部分。脾的右边为“卑”,卑是什么呢?学过一些《易》的人可能会知道,《易·系辞》开首的一段话是什么?就是:“天尊地卑,乾坤定矣。卑高以陈,贵贱位矣。动静有常,刚柔断矣。”卑是什么?卑是坤,卑是地,卑是土。所以,脾的这样一个造字,便将它的属性,它的定位,很明确地表达出来。 脾的定位在土,脾的性用在土。我们考查脾的整个功能,其实都可以落实在这个土上。我们说脾主生化,为后天之本。大家看一看,土是不是主生化的呀?坤卦讲“万物资生”,你看苹果是土中长出的,龙眼、荔枝也是从土中长出的,小麦、水稻还是从土中长出的。你不是神仙,你还要食人间烟火,那就离不开这个土。所以,土为什么不主生化,为什么不是后天之本呢?另一方面,脾主统血,脾主运化水湿。血者水也,我们刚刚用大量的篇幅所讨论的水土关系,水土合德,不就正好揭示了脾土在这方面的功能吗?所以,一个造字已然将脾的定位和功能和盘托出。文以载道,良非虚语也。 (2)脾不主时五藏的造字很值得大家认真推敲,特别是右边的这部分是个性化的部分。对于肝,我们如何从“干”中去探求?肾,我们如何从“?”中去探求?肺,我们如何从“?”中去探求?这些都留待大家自己去思考。 五藏中,肺主秋,依次的还有肾主冬、肝主春、心主夏。春夏秋冬这四时都被肝心肺肾占去了,脾显然已经没有位置。所以,《素问·太阴阳明论》在谈到脾土的时候说:“不得主时也。”不得主时,是说不得主于春夏秋冬这四正时。正位不让我居,总得给我一个偏位吧。所以,《素问·太阴阳明论》又言:“脾者土也,治中央,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不得独主于时也。”脾土不得独主于时,好像四时都没它的份,可是脾却能“常以四时长四藏,各十八日寄治,”这里的“各十八日”是指哪十八日呢?就是春夏秋冬四时之末的各十八日。四时末的十八日即为季月的十八日。因为每时的三月皆分孟、仲、季,如春三月即分孟春、仲春、季春,余者依此类推。 季月末的各十八日所处之位又称四隅,与上述心肝肺肾所处之四正位刚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四正为尊为贵,四隅为贱为卑。正隅一比较,脾不主时而旺于四季的这样一个时空特性又活脱脱地呈现在它的造字之中。 脾土不居正而居隅,脾土不位尊而位卑,可是董仲舒的《春秋繁露》称其为“五行之主”。何以为五行之主呢?因为金木水火不因土不能成,春夏秋冬不因土不能就。大家看脾所寄治各季月中的十八日,这十八日正是过渡到下一个时的关键时刻。比如由春能否正常过渡到夏,依次地能否正常过渡到秋、冬、春,就要看十八日的寄治情况。这个十八日寄治不好,那就没法施行四时之间的正常交替变换。所以,脾虽不独主于时,可是四时却离不了它。土虽不处四正,可四正都离不了它的参与。亢害承制,其要在土。如果四正离了土,不能正常转换,那会怎么样呢?就会形成亢害。如果四时老是停在夏这个位置,会怎么样呢?那夏气就要生亢,这一亢,害便随之而生。所以,它要承制。什么是承制呢?承就是承接,就是转换。夏秋一转换,一承接,炎热烦闷转为秋高气爽了,这个夏气之亢还存在吗?不存在了,得到制约了。所以,《素问·六微旨大论》云:“亢则害,承乃制,制则生化。”怎么制亢呢?关键还在于“承”,这就要落实到脾土上。脾在人身上为什么这么重要?土在自然中为什么这么重要?就与这个承制相关。现在自然的气候为什么容易出现偏激,容易出现亢害?很重要的问题就是这个“承制”的机制破坏了,土破坏了。 在第一章我们曾经谈到肺主治节,肺主气的问题。在节气这个层次上天地转换了,承接了,人怎么跟上这个转换呢?就要靠肺。而在四时这个层次上,天地转换了,承接了,人要与之相应,要跟上这个转换、承接,这就要落实到脾上。所以,“脾不主时”是保持人与天地在四时这个层次上相应的重要保证。 (3)脾主肉脾主肉的功用大家很熟悉,凡是学过中医的人都知道有这个功能。现在需要大家往深处想一想,这一想你就将脾主肌肉与上面的问题联系起来了。 我们前面谈到脾属土,土能长养万物,变化万物,藏纳万物,土与万物的关系非常密切。我们又讲到脾不主时,可是四时却须臾离不了它,金木水火离不开土,四时的转变亦离不开土。我们顺着这个思路看脾主肉这个功能,现代医学将人体分为四大组织,即上皮组织、肌肉组织、结缔组织、神经组织。而结缔组织又包括骨组织、脂肪组织等。在所有这些组织中,肌肉组织和脂肪组织,都属于中医讲的“肉”类,都是脾所主的范围。按照这样一个划分,人体内而五脏六腑,外而四肢百骸,哪一个没有肌肉?哪一个不主要是由肌肉组织构成?就连血管这样一个好像与肌肉不搭界的东西,也主要是由血管平滑肌组成。 大家可以认真思考上述这个问题,看看有没有一个例外。要有例外,那只有心例外,因为心没有这个“月肉”旁,其他的都有这个“月肉”旁。肺有这个旁,肝有这个旁,大肠、小肠、脑、脉、胆都有这个旁。有这样一个旁,说明它们都有肉的成分,都离不开肉的构成。我们这个人身有哪一点能够离开肉呢?离不开肉,那当然就离不开土,离不开脾。所以,我们谈脾主肌肉,你应该把它放宽一点,你往深处看,往远处看,何处不是肌肉?心脏有心肌,就连骨中也充满“肌肉”组织。脾主肌肉,而人身中有形的部分绝大多数都冠以“月肉”旁,这样一种联系便奠定了脾与整个人身,与人身各部分的密切关联。脾为什么能作“后天之本”呢?这个“本”不是可以滥用的。从这里我们又领会到了文字工具的重要性,把握了这个工具,它可以帮助你很方便地打开一些深层的认识。 另外,对文字的认识和研究,大家始终应该抱定一个严肃认真的态度。文以载道,非虚语也。 这个过程随意不得,因为我们从上述这些研究可以看到,文字的构造不是随意的,它依据一个严格的“理”,而这个理又是从事中来。理以事显,事以理成,理事不二,这在中国的文字里体现得尤其充分。比如骨这个造字,大家都知道肉是很具柔性的东西,而骨则非常坚硬。我们现在在镜下才知道这个骨组织中充满了脂肪细胞,而古人却早已将这个“月肉”置于骨中了。古人凭什么知道的呢,古人凭什么这样安排?这就需要我们认真对待。随意不得!马虎不得! (4)人为倮虫之长在《内经》里面它把所有的动物都叫做虫,虫是一个大类,即动物的这一类。小时候看《水浒》的时候,看到武松上景阳冈的这一段,书中把老虎称毛虫,当时很不理解,还以为是不是施兄弄错了。施兄没有搞错。后来才知道这是有出处的。 《内经》将虫分为五类,即毛虫、羽虫、倮虫、介虫、鳞虫。毛虫属木,羽虫属火,倮虫属土,介虫属金,鳞虫属水。毛虫就是身上长毛的这一类,像老虎、狮子、猫、狗,这些都归毛虫;羽虫就是身有羽毛而能飞翔的这一类,鸟类即属羽虫;倮虫呢?当然就是赤条条的,一眼就能见肉的这一类,像人就属倮虫这一类,西方人虽然多毛,但这个毛不能跟虎豹的毛相比,所以,西方人也还只能归到倮虫;介虫就是甲壳类动物,龟、鳖即属此类;鳞虫即身上长鳞的一类,大部分水生动物都归鳞这一类。 将所有的动物分作毛、羽、倮、介、鳞这五类,在每一类下当然就包括了许许多多不同的种属。而在这些不同的种属当中,有一个是最具代表性的,这个最具代表性的动物即称之为“长”。故古云:“毛虫三百六十,麟为之长。羽虫三百六十,凤为之长。倮虫三百六十,人为之长。鳞虫三百六十,龙为之长。介虫三百六十,龟为之长。”(见《黄帝内经素问》)。人为倮虫之长,也就是作为土虫这一类中最具代表性的动物。这有什么意义呢?这个意义太大了。就一个人身而言,它虽然有金、木、水、火、土之分,虽然有心、肝、脾、肺、肾之别。但作为人,作为这个种属而言,整个的它就叫倮虫,整个的都属于土。就像我们居住的这个地球,地球上虽然有金、木、火、水、土的区别,但就整个地球而言,它是归属于土的。人为什么可以作为万物之灵呢?或者说人为什么能够成为万物之灵?很重要的一个方面就是因为它是土虫之长。人的这个总的归属与地球的归属相应、相同,这便自然成就了他作为地球上的一个主宰。 所以,我们应该很清楚,人就是一个土属类的动物。你要在人身上去求木,求火,求金,求水,你怎么求呢?你只能从土中去求。从土中去求木,从土中去求火,从土中去求金,从土中去求水。一切从土出发。知道从土中去求这些东西,这个意义就变得非常重要。所以,我们研究人,一切都得从土中出发,一切都得从土中着眼,这就要落实到脾胃上面。 在金元时代,有一位著名医家,叫李东垣。他的一部流传很广、影响很深远的著作名字就叫《脾胃论》。我们看中医的整个历史,除了这部《脾胃论》以外,还有没有一部以其他藏府名义立论而又这样流传深广的著作呢?没有了!为什么叫《脾胃论》呢?其实它就是立足于土。从土中去求金木水火,从土中去求其他的一切。我想这应该是中医的一个正路。人为倮虫之长,你不从土中去求,你从哪去求呢?当然你要研究龟,你要研究龙、凤,那也许就要改一个立足点,要从金中去求其他,或者从水中,从火中去求其他。 研究人要立足于土,我们看一看整个《伤寒论》就会清楚这一点。《伤寒论》有112方,用药不过百来味,而常用的药就这几十味。在这百来味,几十味药中,大家可以做一个统计,看看哪一味药的使用频率最高?统计的结果是甘草的使用频率最高,有70多个方都用了甘草,占去整个伤寒方的大半。有的方甚至把甘草作为打头的君药,像炙甘草汤,甘草汤,甘草干姜汤,甘草附子汤,甘草泻心汤等。现在大家把甘草看小了,以为它可有可无,做个佐药还可以,做个君药就不成了。甘草在《伤寒论》中为什么那么重要?为什么那么多的方子都要用甘草?就因为它属土啊!如果我们按照上述动物的划分方法,将植物类的东西也作一个五行的划分。将五行的植物也选出一个“长”来,那么,这个土本之长是谁呢?那就非甘草莫属。土气最全的药。 甘草气味甘平,色黄,是得土气最全的一味药。我们从甘草在《伤寒论》方中的使用率排首位这个事实,就可以看到张仲景早就悟到了这一点。人为倮虫之长,所以,治疗人的疾病当从土中去求。既是从土中去求,那当然要用甘草了。甘草不仅仅是一个和事佬,不仅仅是调和诸药,它代表着一种很深的理念。 (5)脾主中焦吾道一以贯之。脾胃主中焦,中焦有什么作用呢?中焦的作用太大了。中焦,也就是不上不下的这个焦。我们前面讨论否泰的时候曾经谈到,上下要交通,不交通就是否,交通了就是泰,而交通了才有生机。这样一个交通,也就是上下的交通,它靠什么呢?就靠这个中。所以,中焦的作用是交通上下,连接上下的。《内经》里面讲到“言天者求之本,言地者求之位”,那么,“言人”呢?就要求之“气交”。什么叫气交?天气下降,地气上升,这叫气交;上焦之气下降,下焦之气上升,这也叫气交。上下的气交也好,天地的气交也好,都要求之于中。这就要落实到中焦上,这就要落实到脾胃上,这就要落实到土上。所以,脾胃于气交而言,关系至大。与气交的关系至大,就是与人的关系至大,这又回到了上面的问题。孔子云:吾道一以贯之。回顾中医之道,又何尝不是“一以贯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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