②登(正) 那么,这个声符呢?它也是有意义的。这个看法我们一再强调过,声不但表音,也表意。所以,中国的文字是形意和声意相结合。有些时候声部的意义更大,更具特异性。我们先看这个繁体的声符“登”,登的动作就是往高处走,《说文》的原意是登车这个动作。过去的车都很高,要踩着台阶才能登上去,所以,后来这个登就被引申为登高之义。九九重阳又叫登高节,为什么呢?为什么叫重阳?九为阳数之极,是阳之代表,阳之象征,现在两个九,当然就叫重阳。九在洛书里处在最高的地方,所以,九九重阳你不登高你干什么?这个就叫做相应。因此,九九重阳的登高那是有深义的,这与洛书相应。那么,登的目的是什么呢?是为了扩展胸怀,是为了拓宽眼界,是为了望远。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本来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本来我们眼光很短浅,鼠目寸光。可是我们登高以后,就不是鼠目寸光了,而是千里目了,我们可以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这样一个登的动作,这样一个行为,就使我们的眼界大大地开阔,大大地向纵深发展,使我们能看见更深广、更久远的地方。这个就是登。 还有一个是简体的声符“正”,简体用这个正还是动了很多脑筋。正,《说文》释曰:“是也,从止一以止。”正的这个造字,这个止一,非常的重要,非常的有意义。可以说,如果要把整个道家和儒家的思想浓缩成一个字,那么这个字我看非“正”莫属。止一就是守一,守一就是抱一,抱一就是知一,就是得一。故《老子·十章》云:“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专气致柔,能如婴儿乎?”《老子·三十九章》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正。”故《老子·四十五章》云:“清静为天下正。”从以上的经文我们应该可以感受到,这个止一,这个抱一,这个得一,这个正,确实浓缩了道的精华。那么儒家呢?儒家的东西亦在一个止字上,亦在一个正字上。我们看《大学》,《大学》之首即开宗明义地说:“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能得”什么呢?当然是得道,当然是得的圣人心目中最高的那个境界。而怎样才能得到这个境界呢?这个起手的功夫就在这个止字上,就在这个正字上。止就不能离一,离一何以止之? 又,儒家治学的一个核心是“格物致知”,印象中格物致知的这个话题前面已经讨论过,那么,我们依靠什么来“格物”呢?这个“格物”的功夫还是要落实到止上。不止何以物格?所以,《大学》继续谈到:“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这是儒家的一个崇高理想,而要实现这个理想,不止一行吗?不正心诚意行吗?大家看一看,儒家的东西是不是也归到这个正上来了。 我们撇开这个造字,《说文》将正释为“是”也是非常精辟的。“是”是针对是非曲直而言,它讲的是“是直”的一面,是真理的一面。而我们怎么才能得到这个真理呢?除了“正”以外,没有其他的方法。所以,正可以帮助我们了解真理,通达真理;正可以帮助我们明白是非曲直;正还可以帮助我们实现最高的理想境界。从哲学的角度而言,我们可以这样来看正。 另一方面,我们从自然来讲,正有三正、七正。三正有两个,一指夏商周三正,即建寅、建丑、建子,我们现在沿用的是夏正,所以,用建寅;另一个是指日、月、星三正。七正指日月和五星。因此,正实际上是一个天文学范围的概念。复杂的天体是很难认识的,当然从现代的角度说,天文的仪器和设备都很现代化,射电望远镜可以看到几十亿光年。但是,在远古的时代,大家想过没有,这样一个天体的运行状态,怎么去把握它?怎么去认识它呢?就是通过观察这些特殊的星象来认识。比如我们通过测量日的晷影长度,我们可以知道二十四节气的变化。我们可以通过观察北斗七星斗柄所指的方向而了知四季的到来。我们还可以通过观察月的阴晴圆缺来知晓日地月之间的关系。总之,我们可以通过“正”来认识和把握复杂的天体变化。 除此之外,正还有另外一个相关的含义,即“室之向明处曰正”(见《康熙辞典》)。古代的房子不像现在,窗户很大,采光非常好。古时候的建筑除了厅堂的光线较好,因为有一个大的天井作采光,其他的房间窗户很小,光线都比较暗。靠这个小窗的光线不可能照见整个房间,那么向明的这一面,也就是光线能很清楚地照见的这个角落就称为正。向明的这块地方,它的内涵,它所摆放的东西,我们能够很清楚地见到。而不向明的地方,没有“正”的地方,这些地方摆放的东西我们就看不清楚,就没法了解。 ③证的共义 上述这个形声的相关涵义分析过了,对于证我们就应该有一个清楚的思维。证是什么?我想这里不说大家也会有一个概念。 言是什么呢?你内在的、藏得很深的那些东西,根本没办法知道的那些东西,通过言就可以全部知道。埋藏得再深,再隐蔽的秘密,通过一个言就昭然若揭。那么登呢?通过登这样一个行为,我们的眼界大大地开阔,那些很深邃很广远的东西我们都可以尽收眼底。而通过正的过程,可以使那些神秘的,捉摸不定的东西确定下来。更重要的,通过这个正,我们可以明辨是非曲直,可以通达真理。我们若将上述三者合起来看,证的意义就一览无余了。 现代我们用证这个字往往都是用复词,如证明、证据。证明者,证之使明也。证了以后,你就清楚,你就明白,这个叫证明。过去文化大革命时期这个证明非常重要,干什么事没有证明都不行,没证明连旅馆都住不上。证据呢?通过这个证使它有根据。所以,三者合起来就是很内在、很深远、很复杂,很不容易把握、很难知晓的这些东西,通过证你就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具体地说,证的声符着重上述这个过程的实际操作,而证的形符则是对上述操作所得结果的表述,证的作用就是这样。一旦我们清楚了证的这样一个含义之后,我们就知道了中医为什么要辨证?中医为什么把最要害的一些东西都放在证里? (2)证的别义证的别义我们主要从中医的方面讲,证是中医里面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概念,可以说,在中医里,对于证你再怎么强调都不为过。 前面一个问题我们讨论了病,一个病,一个证,中医最内在的东西都包括进去了。病,主要讲疾病的相关性,而证呢?证就是这个相关性的提取。所以,这个病讲的是理论的过程,而证则是实际的操作。如果借用佛教的理论,病是讲教法,证是讲证法。一个理论,一个实践;一个教法,一个证法,还有什么东西比这两个字更能涵括中医?前面我们讲病用去一个“思过半矣”,剩下的一半用在“证”上我看再合适不过。 什么是中医的“CT”,什么是中医的“核磁共振”?证的内涵你明白了,你能够辨清这个证,那么,内在的变化你就知道了。你还一定要用CT?一定要用核磁共振?一定要用生化检查?我看不一定!通过证你就能明确。你要知道很深远的事情,你想预知疾病的转归,还需要其他什么吗?通过证你就能知道。有关这方面的事例,在中医的史实里面有很多的记载。 皇甫谧的《甲乙经》序里记载了张仲景的一个案例,当年张仲景为侍中大夫王仲宣诊病,诊后即言:君有疾,不治四十将落眉,后半年当死。当年的王仲宣年轻气盛,二十来岁就做了侍中大夫,所以,根本没把张仲景的话放在心上,给他开的五石散也没有服用。十多年过去,到了四十岁的时候果真双眉脱落,这个时候才知道悔之晚矣。半年之后便一命呜呼了。大家不要认为这个是开玩笑,是传说,这是确确实实的事实。如果张仲景没有这个本事,历史上不会有这样多的医家对他崇拜,我想我也不会对《伤寒论》那么痴迷。为什么我选中张仲景作为我从医的依怙处?为什么不依怙孙思邈?不依怙陶弘景?不依怙金元四大家以及温病的四大家?这些都是中医里顶尖的高手。但是,他们在智慧上确实没有办法跟张仲景相比。所以,大家应该有很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完全是真实的,没有半点虚假的成分。 张仲景凭什么知道疾病在将来相当长时期内的转归变化?是凭神通吗?不是的!他凭的就是这个证。你对证把握好了,你对证的认识精义入神了,那你就能通过证来了知疾病当前及今后的变化。 21世纪是生物医学世纪,基因技术的发展将会从不同程度替代和刷新当前的诊断技术。届时可以通过新生儿、甚至胎儿的基因诊断来确知今后几十年的疾病情况。孩子刚出生甚至还没有出生,就能知道他一生的疾病,这个是不是先验论?这个与我们当前的哲学理念有不有冲突?如果上述这个基因诊断再过十年或者几十年真正地兑现,那么,以从前的观念来讲,这个绝对是先验!这与算命有什么区别?在本质上实在没有什么区别。对于这个先验我们应该怎么看待呢?过去,在分子这个水平上,我们认为许多疾病的发生都是偶然的,感染上这个链球菌,风湿热就发生了,感染上乙肝病毒或是艾滋病病毒,这个乙肝或艾滋病就发生了。但是,实际的经验告诉我们并不完全是这么回事。曾经各大新闻媒体以及中央电视台都在讲述“小路的故事”,在当今这个世界,对于艾滋病真可以用“谈虎色变”这几个字来形容。艾滋病的发病率越来越高,通过传播途径(血液及性交)不经意地就传染上了,可是“小路”的妻子却始终没有感染上。为什么呢?今天,我们从基因这个层次去认识就会发现,以往我们认为是偶然发生的事情,而在基因这个层面上却是必然的,在基因上有它的因果性和决定性。有这个艾滋病的发病基因,你稍一接触就传染了,你防不胜防。可是如果没有这个发病基因,就像“小路”的妻子,你怎么接触也不会传染。 以上这个分析告诉我们,研究的层面不同,认识的境界不同,观念也不是不可以改变的。在原先那个层面,这些绝对是先验的,是“迷信”的东西。可是换到现在这个层面、这个境界,它就变得“柳暗花明”,它就是最先进和最科学的东西。这就提醒我们,对传统的学问你不要轻易地给它下结论,不要轻易地说这就是迷信,这就是伪科学。应该给将来留一些余地。把握疾病的四个层次。层次不同了,境界改变了,为什么不可以对传统有新的认识?张仲景的辨证层次、辨证境界与我们不同,如果他是站在“基因”这个层次,他为什么不可以知道将来的疾病?对证的识别,对证的把握,在中医至少可以分为四个层次,就是神、圣、工、巧这四个层次。望而知之,谓之神;闻而知之,谓之圣;问而知之,谓之工;切而知之,谓之巧。大家可以掂量,你自己属于哪个层次?如果连巧这个层次都谈不上,那你怎么能够测度神这个层次的境界,那是根本没有办法的。那你看到的都是不可能的,都是迷信的东西。就像我们用20世纪初叶的研究手段,不可能发现基因这个层面的东西,不可能理解基因这个理念一样。 中医的证值得我们花大力气去研究,《伤寒论》讲辨病脉证,病主要通过脉证来反映、来把握。张仲景提到一个很重要的治病原则就是:“观其脉证,知犯何逆,随证治之。”为什么要随证治之呢?证很重要啊!证能够告诉我们一切。很内在的东西,很难看见的这些东西,证可以告诉你。用不着你去透视,用不着你去扫描,这个证能够清楚地反映。现代意义上这些物理的、化学的、生物的,这一系列的检查手段为了得到一个什么呢?为的就是得到这个证,这个中医意义上的证。所以,证是中医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我们不要把它看简单了。 现代很多人往往瞧不起这个证,这么一个口苦算什么?不算什么。于是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不在乎这些东西,你怎么会在乎《伤寒论》呢?实际上,《伤寒论》的每个证你好好去研究,它的蕴涵是很深的。举一个近期看的病例,这个病人是专程从桂林赶来就诊,西医诊断是黑色素瘤,恶性程度很高的肿瘤。手术以后,又广泛地转移,已转移至肺脏和腹腔。最近三个月来疼痛非常厉害,要吃强效止痛药,打吗啡最多也只能顶三个小时。不打麻醉剂,不服止痛药,晚上根本没法睡觉。近来又出现恶心呕吐,一点东西也不想吃,口很苦。以上这些就是病人的证。这个证是非常关键的东西,至于病人拿来的一大堆检查当然也有参考意义,至少你不会对病人夸海口,当病人问到你对这个病的治疗把握时,你会比较保守的回答。除此之外,这一大堆检查,这几千元甚至上万元的花费还有什么其他意义吗?在我看来它没有。这些因素对中医只能作参考,它不是关键的因素,也不是决定的因素。但是,没有这些因素也不行,因为我们目前的辨证水平还达不到张仲景的那个境界,还达不到扁鹊、仓公的那个境界。我们望闻问切之后,还把握不了病情的转归,还预知不了疾病的预后,在这样的情况下,西医的检查对我们当然就有很重要的参考作用。但它毕竟只是参考的因素,而决定的因素是这个证。因为只有证(脉)能够使我们清楚病的性质,进而作出治疗的决定。中医靠什么来决断!而上面的这一大堆检查起不了这个作用,作不了这个决定。如果你认为它能起这个作用,能作这个决定,那就糟了,那你不是中医。你看到西医这个报告单你就吓住了,你看到这个报告单你就只顾用白花蛇舌草、半枝莲,或者是其他的抗肿瘤中药,你怎么能算作中医?可是现在相当多的中医就属于这一类。这是中医面临的最大一个问题,说中医青黄不接,就是不接在这里。现代的手段还没有办法替代中医原有的望闻问切,而原有的这些方法又在很快地流失,中医眼下就处在这么一个境况里。 中医不能丢掉辨证,至少在今后的相当长一个时期内还不能丢。比如上面这个病例,除了上述的这些证以外,右脉沉细弱,左脉弦细略滑,二便还可以。从这些证里,你明白也什么?你看到了什么?西医说这是黑色素瘤的广泛转移,你不要也跟着叫黑色素瘤,这个与中医的病名风马牛不相及。从上述这些证,提示它应该与少阳相关,属少阳病的可能性大。一个口苦、一个默默不欲饮食、一个心烦喜呕,一个脉弦细,少阳病的很多证据都齐备了,对这样一个病你不从六经去考虑,你不从少阳去考虑,你只考虑它黑色素瘤,那你就上当受骗了。这个病就从少阳去考虑,但是,病人的舌苔白厚腻,六气中还兼湿,所以,从少阳挟湿去考虑。开了小柴胡原方加上局方平胃散,再加了一味浙贝和卷柏,就是这么一个简单的方子。方开出去以后,不到三天就有了反馈,病人的丈夫给我打电话,说服药以后的效果非常好,疼痛大大减轻,这二天不用打吗啡,也不用服止痛药,晚上能够安然入睡,而且呕吐基本消除。大家想一想,对于这样一个高恶性程度的肿瘤病人,姑且不论她以后的走向会怎么样,单就这个疗效就很不一般了。吗啡和强效止痛剂都难以减轻的疼痛,一个小小的柴胡汤、平胃散就给大大地减轻了,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这只能说明证的重要,只能说明辨证的重要,只能说明随证治之的重要。你有你的打法,我有我的打法。在你看来这是一个黑色素瘤转移引起的疼痛,而在我看来这是少阳的问题。少阳出了问题,那这个少阳领地的气血流通就会发生障碍,就会出现不通,不通则痛。你现在调整了少阳,少阳的问题解决了,少阳领地的气血流通没有障碍了,它怎么还会有疼痛?而你凭什么知道这是少阳的问题呢?凭的就是这个证。 有关中医的这个证,我们的确还没有这个智慧去看透它,但是,通过这个证字的释义我们隐隐约约地感受到这是一个很神奇的东西。尤其是在《伤寒论》。《伤寒论》就讲一个脉一个证,而更多的是讲证。从脉证的比例来看,证的比例要大得多。很多条文根本不讲脉,比如96条:“伤寒五六日中风,往来寒热,胸胁苦满,默默不欲饮食,心烦喜呕,或胸中烦而不呕,或渴,或腹中痛,或胁下痞鞭,或心下悸,小便不利,或不渴,身有微热,或咳者,小柴胡汤主之。”这个条文叙述了十多个证,可是一个脉也没有讲,所以,《伤寒论》更多的是讲证,或者说是以证来统脉。我们若从证的根本涵义上讲,脉其实就是认识证,获取证的一个手段,所以,言证则脉在其中矣。 证所能揭示的这些东西,大家应该好好地去琢磨。我们一再强调《伤寒论》的条文要熟读背诵,为的是什么呢?把握证的决窍。为的就是熟习这个证,认识这个证,把握这个证。疾病不管它浅也好,深也好,都是通过证的形式来反映。如果你不知道证与证之间的关系,证与病之间的关系,证与方之间的关系,那你怎么去论治?这就很困难了。这是从总的意义上讨论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