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晋侯求医于秦(1)，秦伯使医和视之(2)。曰：“疾不可为也。是谓近女室(3)，疾如蛊(4)。非鬼非食，惑以丧志(5)。良臣将死(6)，天命不佑。”公曰：“女不可近乎？”对曰：“节之(7)。先王之乐(8)，所以节百事也，故有五节(9)。迟速本末以相及(10)，中声以降(11)。五降之后(12)，不容弹矣。于是有烦手淫声(13)，慆堙心耳(14)，乃忘平和(15)，君子弗听也。物亦如之。至于烦，乃舍也已，无以生疾。君子之近琴瑟(16)，以仪节也(17)，非以慆心也。天有六气(18)，降生五味，发为五色(19)，徴为五声(20)，淫生六疾(21)。六气曰阴、阳、风、雨、晦、明也，分为四时，序为五节(22)，过则为菑(23)：阴淫寒疾，阳淫热疾，风淫末疾(24)，雨淫腹疾(25)，晦淫惑疾(26)，明淫心疾(27)。女，阳物而晦时(28)，淫则生内热惑蛊之疾。今君不节不时(29)，能无及此乎？” 出，告赵孟。赵孟曰：“谁当良臣？”对曰：“主是谓矣(30)。主相晋国，于今八年。晋国无乱，诸侯无阙，可谓良矣。和闻之，国之大臣，荣其宠禄(31)，任其大节(32)，有菑祸兴(33)，而无改焉(34)，必受其咎。今君至于淫以生疾，将不能图恤社稷(35)，祸孰大焉？主不能御(36)，吾是以云也。”赵孟曰：“何谓蛊？”对曰：“淫溺惑乱之所生也(37)。于文(38)，皿虫为蛊(39)。穀之飞亦为蛊(40)。在《周易》(41)，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42)。皆同物也(43)。”赵孟曰：“良医也！”厚其礼而归之。（《左传·昭公元年》）
【注释】 (1) 晋侯：指晋平公，名彪，公元前557-前532年在位，也是荒淫无度的昏君。 (2) 秦伯：指秦景公，公元前576-前537年在位。 视：看。这里指诊察。 (3) 是谓近女室：清代王念孙认为“室”为“生”之误，应作“是谓近女，生疾如蛊”。女、蛊为韵。下句食、志、佑为韵。可从。 (4) 蛊：蛊疾。指心志沉迷惑乱的疾病。 (5) 惑以丧志：迷惑于女色而丧失心志。以，而，连词。 (6) 良臣：指当时晋国大夫赵孟。 (7) 节：节制。 (8) 先王：前代圣王。 乐[yuè]：音乐。 (9) 五节：指宫商角徵羽五声之节。 (10) 迟速本末以相及：（五声）有迟有速，有本有末，递相连及。 (11) 中声以降：奏乐时五声调和而得中和之声，一曲终了，降于无声。中声，指和谐的音乐；降，降低。 (12) 五降：五声皆降。 (13) 烦手：指奏乐的手法繁复混乱。 淫声：不正之声。 (14) 慆[tāo]堙[yīn]心耳：使心志淫乱，使耳际充塞（不正之音）。慆，淫乱，惑乱；堙，填塞，堵没。“慆”、“堙”都是使动用法。 (15) 平和：指平正和谐之声，即“中声”。 (16) 琴瑟：古代弦乐器名，这里比喻女色。 (17) 仪节：指礼仪、礼节。 (18) 六气：指下文的阴、阳、风、雨、晦、明。气，气象。 (19) 发：现；表现。 (20) 徴：同“征”，验证。 (21) 淫：过度；失去节制。 (22) 序：按次序排列。 五节：指五行之节。古人以无形中的木火金水，配属春夏秋冬四时，每时七十二天；又将每季之末的各十八日，配属于土。这就是所谓五节。一说，五节似指五声之节。 (23) 菑：通“灾”。 (24) 末疾：四肢的疾病。末，四末，即四肢。 (25) 腹疾：指肠胃疾病。 (26) 晦淫惑疾：意为夜间应安身休息，如就寝过晚，易患心神惑乱的疾病。晦，晦暗，这里指晚上。 (27) 明淫心疾：意为白天如思虑操劳过度，易患辛劳疲惫的疾病。明，指白昼。 (28) 阳物：意为随附男性之物。这是封建礼教的观点。 (29) 不节：指晋平公近女色过度，没有节制。(不时)不按时，指不分昼夜晦明。 (30) 主：指赵孟。医和受命来晋国是宾客，所以称赵孟为主。 (31) 宠禄：恩宠与利禄。 (32) 大节：重大的关键。指关系国家安危存亡的大事。 (33) 菑祸：指晋侯荒淫好色。 (34) 改：指改变晋侯的行为。 (35) 图恤社稷：谋虑顾念国家。图，图谋；恤，顾恤，忧虑。 (36) 御：阻止；制止。 (37) 淫溺惑乱：指晋侯沉溺惑乱于女色。 (38) 文：文字。 (39) 皿虫为蛊：“蛊”字由“皿”“虫”二字组成。是一个会意字。 (40) 谷之飞亦为蛊：储藏过久的谷物中，孳生能飞的虫蛾，也叫蛊。 (41) 周易：即现在通常说的《易经》，简称《易》，详见本教材《周易三则》说明。 (42) 女惑男、风落山谓之蛊：意为在《周易》中，蛊卦的含义是长女迷惑少男，不是恰当的配偶，如同劲风吹落山上的草木。 (43) 同物：同类。指对“蛊”的三种解说，意义都属同一事类。
【译文】 （鲁昭公元年）晋平公患病向秦国求医，秦景公派医和去给他诊治。医和诊断后说：“病不能治了。这个病是因为过度亲近女色造成的，病人心志沉迷惑乱犹如中了蛊毒，是患了蛊病 ’。这个病不是鬼神作祟，也不是饮食不调，而是由于迷恋女色而丧失了心志。良臣将要死去，上天也不会保佑。” 晋平公问道：“女子不能亲近吗？”医和回答说：“要加以节制。先王的音乐，就是用来告诉人们做事要有节制的，所以有五音的节奏。五音速度的慢快和声音的低高递相连及，就会奏出中正和谐的音乐。五声都降过以后(一曲终了)，五音都降于无声，这时就不能再弹奏了。在这时如果再弹奏的话，手法就会繁乱混杂，会奏出不中正的靡靡之乐，君子是不会听这种音乐的。万事万物也像演奏音乐的道理一样。如果过度了，就要休止下来，不要因为过度而导致生病。君子亲近女子，要按照礼仪的规定进行，不要因为女色而使心志惑乱。上天有六种气，降下来化生五种味道，表现为五种颜色，体现为五种声音，过度就会产生六种疾病。六种气叫做阴、阳、风、雨、晦、明，在时间上区分为四季，按次序排列为五行，六气过度就会造成疾病：阴气过度造成寒性的疾病，阳气过度造成热性的疾病，风气过度造成四肢的疾病，雨湿过度造成肠胃的疾病，夜晚活动过度造成心志惑乱的疾病，白天操劳过度造成心力疲惫的疾病。女子，是男子的附属物，夜晚才能与之交合，过度亲近就会产生内热和心志惑乱的疾病。如今您亲近女色既不加以节制、又不按时，能不到这样的地步吗？！ 医和出来后，将情况告诉了赵孟。赵孟问道：“谁称得上是良臣呢？”医和回答说：“说的就是主公您啊！您辅佐晋国，到现在八年了。晋国国内没有动乱，与诸侯外交也没有失礼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良臣了。我听说：一个国家的大臣，荣享着国君的宠信和俸禄，担负着国家的重任，有灾祸发生了，却不能改变制止，一定会受到它的祸害。如今国君到了因过度亲近女色而生病的地步，势将不能谋虑顾念国家大事了，灾祸哪一个比这更大呢？！您不能加以阻止，我因此才说‘良臣将死，天命不佑’的话！”赵孟又问道：“什么叫做‘蛊’？”医和答道：“过度沉溺于令人心志惑乱的事所生的病叫‘蛊’；在文字上，皿和虫构成了‘蛊’；谷物中孳生的飞蛾也是‘蛊’；在《周易》中，长女迷惑了少男，就像大风吹落了山上的草木一般，同样叫做‘蛊’。这些都是同类的事理。”赵孟叹道：“良医啊！”给他置办了丰厚的礼物，然后让他回国了。 声明：本文“提要”及“译文”为国正行结合现有文献撰写，转载须注明出自启疾光网，商业用途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