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首大寒节气的青松诗,写尽壮志贞心
大寒是二十四节气的最后一个节气——寒气逆极,万物回春。民间俗谚有云:“大寒到顶点,日后天渐暖。”此时天寒地冻、积雪不化,是中国大部分地区一年中的最冷时期。大江南北,悲风鸣树,寒野苍茫,寒气砭骨,天地间一片萧瑟景象。唯有青松依然翠绿、生机盎然,傲立于霜雪之中,令人不禁想起孔子那句“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松树雄伟苍劲、经年不凋,是贞洁、坚韧的象征。它是不畏严寒、无惧逆境的坚贞之木,亦是顽强生存的长寿之木。正如白居易诗中描绘的那样,“岁暮满山雪,松色郁青苍。 彼如君子心,秉操贯冰霜。”确实,在松树的身上,人们看到了君子穷且益坚、威武不屈的高尚品德,因此它也被列入“四君子”之一。
东晋末到南朝刘宋初杰出的诗人、辞赋家、散文家陶渊明([约365—427年],名潜,字元亮,别号五柳先生,私谥靖节,世称靖节先生)称它“凝霜殄异类,卓然见高枝”;南北朝时期南朝齐梁之际诗人、大臣、文学家范云([451~503年],字彦龙)写它“凌风知劲节,负雪见贞心”,唐代中期宰相、文学家、小说家、与白居易同为新乐府运动的创始人而并称“元白”的元稹([779-831年],字微之、威明)说它“不肯作行伍,俱在尘土中”,宋之问赞它“百尺无寸枝,一生自孤直”。
今天,分享两首写在大寒之日的青松诗,一首以松喻人,赞尽君子之风,另一首以松赠别,写尽君子之心。
1.“江西诗派”的开山之祖,中国北宋诗人、词人、书法家黄庭坚([1045-1105年],字鲁直,自号山谷道人,晚号涪翁,又称黄豫章,以谪仙自称,世称金华仙伯)的《岁寒知松柏》:
松柏天生独,青青贯四时。 心藏后凋节,岁有大寒知。 惨淡冰霜晚,轮囷涧壑姿。 或容蝼蚁穴,未见斧斤迟。 摇落千秋静,婆娑万籁悲。 郑公扶贞观,已不见封彝。
黄庭坚笔下的松柏,四季常青、超然不群,傲然独立于草木凋零的寒冬。他花费许多笔墨去描写松树的姿态、品格,实则落在尾句“郑公”之上,以松喻人,将两者高洁的形象合二为一。
“松柏天生独,青青贯四时”。一个“独”字,不是写它孤独寂寞,更不是写它骄傲自私,而是写它的与众不同。这种与众不同,在于它的颜色从春天青翠到冬天,这样贯穿四季、始终如一的色彩,是它天生的、独特的美丽。
“心藏后凋节,岁有大寒知”。松树的心中藏着要比其他植物更晚凋零的节操和志向,但是寒风霜雪之后,群花与草木纷纷枯败零落,都没有见证的机会。唯有人们等到到一年之中的最后一个节气大寒时,才能真正知道它拥有这样的品格。
“惨淡冰霜晚,轮囷涧壑姿。”岁暮天晚,冰霜覆盖天地,四野泛白、一片惨淡,山涧、深壑众松树青翠傲然的姿态极为鲜明。囷(qūn),古代一种圆形的粮仓;轮囷,则是形容松树的松根盘旋缠绕的姿态。
“或容蝼蚁穴,未见斧斤迟。”它能容得下蝼蚁在树根挖穴群聚,也不为斧斤未能“以时入山林”而懊恼。黄庭坚的父亲黄庶,也有一首写松树的诗,黄庭坚这两句诗大约从他的“岂识雪霜心,但轻蝼蚁皮。中为栋梁用,莫叹斧斤迟”两联中脱略而出。“斧斤”,泛指各类斧头。“斧斤以时入山林”出自《孟子·梁惠王上》,意思是按照季节砍伐树木。诗人想要表达的意思大概是,松树没有被砍伐,并不是因为它没有用,它也不会为此而动摇。因为它的目的就是要成长为栋梁,不在乎被砍伐和使用的时间是早还是晚。
“摇落千秋静,婆娑万籁悲。”摇落,指零落、凋残,引申为死亡;婆娑,形容草木在风中舞动的姿态。就松树而言,大抵写的是它行将老朽之时,天地万物都为之静默无言,世间所有声响都带上了悲伤。但结合最后一句,就很明显能看到,是以树之朽败,喻郑公的逝去,天下有识之士都为之哀痛、沉默。
“郑公扶贞观,已不见封彝。”结尾才落到“人”上,前面所有写松树的美德,实际上都是在写“郑公”。他和松树一样天生与众不同,一生都坚守着高尚的品格,从不曾因外物或人事改变自己的节操和志向。他不畏艰苦的环境,耐得住寂寞,容得下非议,在最困难的时候反而更凸显出不屈的意志。
贞观,是唐太宗的年号,那么这位“郑公”到底是谁呢?有人说是郑国公魏徵,他性情刚直果敢,时常直言进谏,甚至不惜得罪皇帝。而“封彝”指的是封德彝,是一位在李渊和李世民父子间左右逢源的政客,为人“险诐”,风评不佳,与魏徵也曾有过龃龉。也有人说郑公指的是东汉末年的大儒郑玄;“封”指封赏,“彝”为宗庙器具。这句诗写的是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唐太宗追封郑玄入二十二“先师”之列,配享孔庙。
两种解释有一定道理,且都能自圆其说,但结合二人的人生经历来看,魏徵的磨难主要在于丧乱和仕途风波,郑玄则更为符合诗中历经坎坷的形象。东汉末年政治腐败,郑玄曾遭“党锢之祸”被囚禁13年之久,后来天下大乱他守节不仕,又经历了数年的颠沛流离。然而他始终精研经典、博稽六艺,孜孜不倦地研究儒家经典,后来在病重和临危之时,他还在注释《周易》。
2.另一首写在大寒节日当天的青松诗,是北宋一位冷门诗人邹浩([1060-1111年],字志完, 自号道乡居士)的一首赠别诗《留别兴安唐叟元老推官》:
风前火烈逢真玉,雪后大寒见老松。 携得此心归北去,与君无处不相逢。
“风前火烈逢真玉”,已是烈火熊熊,却还要风助火势,因为只有最猛烈的火,才能辨别出真正的玉。这句诗可以参考白居易的“试玉要烧三日满”来读。东汉高诱注解《吕氏春秋》中的“钟山之玉”,称其“燔以炉炭,三日三夜,色泽不变”,意为只有产自钟山的真正美玉,才能在火炉中灼烧三天却不变色。后人以钟山玉比喻君子的品格美好、坚贞,经得起考验。
“雪后大寒见老松”,大雪之后,天地冰寒,方能看到老松孤直苍翠的英姿。陈毅元帅写过一首《青松》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 ”青松,就是有这样坚忍不拔、宁折不弯的刚直,有不畏艰难、愈挫弥坚的豪情,冷峻峭拔,傲然不屈。
“携得此心归北去,与君无处不相逢。”带着这样的心向北而去,距离远近无需问,人生何处不相逢?“此心”是什么样的心?狂风烈火之中的美玉,冰雪寒天里的青松。一热一冷,却都是天地间至纯至真、至坚至美之物,无法折断、不可改变,正如诗人对朋友的一片真心。
在赠别诗中,以物喻情很常见,但是邹浩的这两个兼具反差感和统一感的比喻,算得上其中佼佼者,读来颇有一种震撼人心的力量。
黄庭坚以青松喻郑公,邹浩却是以青松喻本心。他们都不是直接赞美松树,却写出了松树千古不变的高洁品格,可谓各有其妙。(林家清欢 启疾光编辑) |